核心提示：凯莱酒店虽然年仅20岁，但也有着足以向人夸耀的历史。遗憾的是，这样一栋大楼，在商业地产持续升温的背景下，也不免夭折的命运。开发商意欲分享更高利润的地产资本盛宴，不惜壮士断腕，拆除地标，魄力之大，让人咋舌。但是，作为每日映入市民眼帘，塑造着这个城市的参差天际线的建筑，难道仅仅具有商业价值吗？

　　燕赵都市报驻京记者 郭天力

　　1、凯莱酒店命遭不测

　　上月5月19日，北京市规划委员会网站按照工作惯例在其网站上挂出了一则公示，内容显示，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建国门桥东南角的、西邻东二环路、北临长富宫酒店的凯莱酒店，因为改善绿化环境和交通组织的原因，将要拆除。

　　耸立在建国门桥一角的凯莱大酒店，是个斜着身子的街角建筑，楼体两侧凸出，像是拥抱风尘仆仆的旅人。蓝色玻璃外立面的大楼高度为60米，虽然并不是很高大，但因为地上建筑面积就3.16万平方米，体量不小，所以看上去仍很敦实。

　　凯莱酒店于1990年开业，当是时也，高朋满座，一派祥和，很多人都为这栋新增的京城地标感到惊喜。由于毗邻使馆区，是最早一批涉外四星级饭店。随着建国门区域的开发，凯莱大酒店往日的风采变得暗淡，2003年，这栋大楼重新装修成现在这种蓝色玻璃外立面的风格。一时间，很多人感叹真是人靠衣装楼靠包装，如此一包装，大楼重新回到了建国门地标建筑的队伍里。因为在接待外宾方面积累了丰富经验，凯莱酒店在2008年入选奥运官方接待饭店。值得一提的是，2000年，川剧变脸艺术红极一时，刘德华还曾在这里拜川剧变脸大师彭登怀为师。

　　可以说，这栋大楼虽然年仅20岁，但也有着足以向人夸耀的历史。遗憾的是，这样一栋大楼，在商业地产持续升温的背景下，也不免夭折的命运。媒体的报道引来了各界的质疑，为此，这家酒店的业主单位中粮集团，不得不郑重其事地说明，酒店的拆除是因为酒店存在层高偏低、停车位偏少等设计上的硬伤，拆除重建的各项程序也符合法律规定，并无不当之处。

　　人们对大楼命运的关心，第一感觉就是，浪费；其次，便是一种情感上的难以割舍。当一个并不难看的建筑物每天出现在你的视野里，时间长了，它似乎变成了你生活中熟悉的朋友，也是你和不同的人不约而同的街头地点。但现在，地点还在，只是，朋友要走了。

　　连一位在这里工作多年的员工也说，不知道为什么要拆除，酒店生意一直不错，基本上每天都能保证八成以上的入住率。“怪了重建，确实怪可惜的。”

　　2、短命地标为数不少

　　这样的不辞而别的朋友并非只有凯莱酒店一个。也是在5月，在王府井地区校尉胡同北头的台湾饭店便传出了拆除重建的消息。当记者赶过去准备为这栋代表风行一时的传统大屋顶建筑留影时，却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天时间，这栋有着20年历史的十几层大楼已经变成一堆瓦砾，工人们正在紧张地清运建筑垃圾。王府井台湾饭店，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历史名词。翻检以往的媒体报道，略微看到一些拆除时的情形。一位现场拆迁的工人说：“老建筑就是坚固，拆起来都费劲”。现场一名负责人介绍，台湾饭店采用老式建筑方法，所选用的钢筋材料可抗8级地震，原本一台液压锤可拆除的项目，要用两台合力施工。大楼建设的时候不易，拆除时也艰难，二十年间两折腾。

　　更早一些时候，位于北京CBD核心区的中服大厦，因其126米的身高，曾经被称为京城四大高层建筑之一。但是，十年间，CBD地区地价暴涨，商业价值被深度开掘，这栋圆筒状的蓝色玻璃大厦竟然也动起了拆除重建的念头。大楼的业主单位为央企中国恒天集团，已经计算出了拆除和重建的整个花费：80亿。一时间，京城最短命高层建筑成了中服大厦的诨号。这并非业主单位一时的心血来潮，他果然一本正经地和众多知名开发商谈起了合作重建的计划，甚至连向规划部门的报告都打好了。似乎是为了避免争议，业主单位总是刻意地回避拆除重建这一点，而是强调“申请改造”。中服大厦旁边，便是被各大地产大佬虎视眈眈的天价地块。一个显而易见的经济账是，即便中服大厦拆除重建，也比再买一块新地的花费要少得多。中国恒天10年前的这笔地产交易可谓深谋远虑。

　　不过，这家央企没有想到的是东三环区域的地产价值会如此暴涨。京广中心、财富中心、国贸三期……加上央视新大楼“大裤衩”，已经将东三环围合成黄金宝地。曾经的四大高楼，十年时间便已烈士暮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起之秀们演绎财富传奇和地标神话，却不能染指其间，其内心的焦灼，可想而知。

　　拆除传闻重重包围之中，这栋绿色大楼有如一个尴尬的旧贵族，抬头仰望着更高的城市天际线，不知道是浴火重生，还是做做拉皮、割割双眼皮，以因应这京城最繁华、最时尚的国贸桥。

　　在北京，面临拆除境遇的除了这些代表财富的地标，也有一些给平民百姓更多实惠和乐趣的地标。比如往日热闹的崇文门菜市场、北京游乐园，给了居民多少便利和快乐，而今一个迁址，一个关张，让多少北京人为之不舍，为之唏嘘。

已然夷为平地的台湾饭店。

　　3、城市需要历史气韵

　　开发商意欲分享更高利润的地产资本盛宴，不惜拆除地标，魄力之大，让人咋舌。但是，作为每日映入市民眼帘，塑造着这个城市的参差天际线的建筑，难道仅仅具有商业价值吗？

　　日前，住建部曾对外表示，我国建筑寿命平均只有35年，与国外相比寿命太短，随之而来的建筑垃圾问题日益严峻。北京律师秦富亭致函该部，要求公布关于我国建筑寿命的调研报告，住建部回复表示，当前建筑寿命普遍较短的原因在于缺乏长远的城市规划和不当的大拆大建有关。而北京两大短命地标的拆除，客观上证明住建部所言不虚。

　　根据国务院《中华人民共和国城镇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和转让暂行条例》规定居住用地的土地使用权出让最高年限为70年。虽然建筑设计寿命往往在50年以上，但实际上，大量建筑没有达到设计寿命就惨遭拆除，至于说法，往往都是，当前建筑不适合市场需要。

　　凯莱酒店拆除后，未来在原址上建设的新酒店将是一座“国际化高端商务酒店”，新酒店将比现在的凯莱酒店拔高20米，同时建筑规模增加4000平方米。而新建的台湾饭店主楼面积将增加至少三分之一，总面积超过4万平方米，高度由31米增加到40米，预计将于2012年完工。届时，台湾饭店将由三星级酒店升级为五星级国际酒店。

　　酒店升级，这似乎成了全国各地酒店建设的一大基调。全国各大城市新建了难以计数的“国际五星级酒店”，相形之下，老牌酒店虽然还保有矜贵，但市场压力已经层层传导过来。位于北京东城区的北京河北饭店开业于1985年，而今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大楼已经略显疲态，不过，大楼的业主方没有前述酒店的魄力，只是通过内部装修来升级。

　　为什么这些拆除的酒店业主方不向河北饭店学习呢？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夏业良在接受北京媒体采访时说：“使用了仅20年的酒店就要拆除重建，这是对社会财富的巨大浪费，是一种单位利润效率很低的投资行为。”一位建筑规划方面的资深专家分析说：“按照公示的方案，凯莱酒店拆后重建的楼层高度只比原来拔高了20米，建筑规模也不过增加了区区4000平方米，虽然凯莱酒店本身的设计确实也存在缺陷，但弥补这些缺陷并非只有全部拆除重建这一种方式，而目前选择的恰恰却是投入成本最大的方式。”

　　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1972年在他的《日本列岛改造论》里曾有过这样的论述：东京的城市布局是比较落后的，但是改造一个旧东京要比建造一个新东京要多花9倍的钱。北京的两大业主眼中只有地段，为了赢得地段，虽壮士断腕亦在所不惜。

　　夏业良教授说，在欧洲和美国，建筑历史达100年的高档酒店比比皆是，这些酒店并没有因为自身建筑时间的久远让人觉得陈旧，反而在经营者悉心的维护中让入住的客人感受到一种历史的气韵。至于“国际化高端商务酒店”的概念则应该更多的是从服务“软件”上去打造和追求，而不是一味地追求豪华与时髦。

　　即便凯莱酒店和台湾饭店设计上确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不过相对于百年前的欧洲建筑来说，已经是大大进步了。似乎国外客人可以接受，我国的开发商已不能容忍。

　　城市是历朝历代建筑语言的汇总。我们可以在这里欣赏白话文的明白晓畅，也可以欣赏文言文的典雅简洁，但是，急火火的开发商没有品读老建筑的耐心。以致于北京虽为古城，但放眼望去，20年前的大楼已经入不得法眼，开发商们磨刀霍霍，向那些尚处青壮年的楼宇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屠杀。古城里古的影子越发难觅，腾空的地方变成了世界各地的建筑师实践他们理想的试验场。一种批评的声音始终认为，中国的城市事实上已经成为疯狂建筑的试验场。一位韩国建筑师认为，中国的建筑陷入了一种“视觉为主”的误区，最大、最高、最怪……对形式的追求超越了内容，也难怪过一段时间，这些只在短期赢得眼球的建筑，会在日后被批为垃圾，最终也沦为建筑垃圾。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人类社会的风起云涌在建筑上也有着清晰的折射。新盖的大楼铺张扬厉，睥睨群雄，衰落的大楼即便风流不在，尊严应在。如何能让建筑这种凝固的音乐，在塑造稳定的城市过程不被人类误伤、误杀，能与人类长期和平共处，体面生存，值得整个社会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