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以“颠覆”著称的新锐建筑师眼中，中国居住设计的传统应如何传承，这显然是个饶有趣味的话题。

　　以前卫大胆的颠覆性设计为世人所知的马岩松，在与本报记者的对话中，却出乎意料地展示出一面：传统建筑精神的忠实拥趸。

　　住宅应传承

　　人与自然相融的精神

　　中国房地产报：住宅是文化的载体之一。从中国传统住宅设计中，我们能发现什么样的精神？

　　马岩松：中国人对自然的看法很特别，跟西方完全不一样。西方建筑往往是孤立于自然界而存在，不管是在古代的石头建筑时期，还是后来的钢筋混凝土时期，建筑都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放在自然环境里。

　　在中国，传统认为人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不主张把人造的东西跟自然对立起来。虽然在建筑技术和工艺上有很多区别，但在人文上，所有建筑都必须跟环境融为一体。中国人自古到今都认为，人和自然是一个共生的关系，而不是各自独立的。

　　中国房地产报：如今国内的住宅设计是否还依然延续着这种精神？

　　马岩松：现代主义革命、工业革命都是西方在提倡技术，它们认为像埃菲尔铁塔这种钢铁的标志物，就代表着国家资本的强大，后来纽约的大都市也是这么建设的。西方一直都是在这个脉络下发展的。

　　在东方，传统上有“和谐”的思想，但也存在文化断层，加上现在的中国城市化要高密度发展，我们在学习西方技术的同时，把西方的某些世界观也学了过来。如今，很多地方的建设都是在破坏自然，或者是在与自然环境对立。

　　比如，空调是给建筑设计的而不是个人设计的。中国的传统民居，很多都能够实现自然通风，遮阳节能。空调是怎么产生的？人类先设计发明了玻璃幕墙，看起来很现代，但这些房子节能效果很差，室内的环境、温度无法保证使用者的舒适感，然后人们再针对性地研发一个新机器来改变室内环境，消耗了能源又给外部环境带来了污染。

　　从人文层面上来说，为什么要发明一个机器来改变环境呢？为什么不能想着自身如何适应这个环境？这有本质上的区别。如今，我们的住宅设计在精神层面的探讨已经比较缺乏。

　　中国房地产报：依据你的定义，你理解的国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马岩松：国宅就是精神，精神就不是经济问题、技术问题，也不是物质问题。精神跟人的生存哲学有关系，人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自然界，怎么看待生活。

　　老舍就说老北京的美就是在于它的空间，不是在于建筑本身，而是在于建筑之间的那些空儿。在这些空间里让人觉得舒服，让人觉得生活是美的。

　　而只有觉得生活是美的，才会觉得自己是美的，这座城市是美的。而所谓国宅就是要探讨中国的居住文化精神在哪儿。

　　中国房地产报：那么在我国住宅的历史发展中，你认为我国都有哪些住宅形式比较符合你定义的国宅？

　　马岩松：可以说在改革开放前，还没有大规模的发展城市化的时候，那时候基本上还有很多院落，几乎每一户都有一个院子，无论大小。

　　在后来的城市化以后，中国开始出现了高楼大厦，人们以为这就是大都市的感觉，谁从四合院搬进高楼就代表着进入了城市生活。而这些高楼跟中国的精神根源完全没有关系，这些高楼是西方的现代主义梦想，发源于欧洲，是解决战后大量人口居住问题的。而正好这个东西适合中国当时高度发展的国情，花钱不多，土地用的也不多。同时，建设成本还要廉价，于是便采取像火柴盒那种很简单的结构向上复制。

　　这是现代主义一个最大的卖点，但同时也是最致命的，人不能整天生活在一个充满复制机器的城市里。

　　每个人都应有

　　自己独特的房子

　　中国房地产报：现在国内这种千城一面趋势，是不是对中国传统住宅精神的一种全面的彻底的消解？

　　马岩松：我觉得是。所谓的住宅标准化，就是要人的生活标准化，说严重点就是有点不人道。推行住宅标准化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经济考虑，产品可以低成本复制，很快达到扩张效果。

　　这在大多数人没有房住的情况下，是一个解决问题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但如今中国已过了那个发展阶段，我们今天既然已开始讨论什么是国宅，其实就是讨论精神了。

　　如果谈精神的话，这种标准化就是抹煞精神的一个最犀利的工具。因为人就不是标准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的根。

　　中国房地产报：中国自古强调人宅合一，但如今中国是否存在这样的误区：人已沦为宅的奴隶,不是宅服务于人，而是人服务于宅。

　　马岩松：人宅合一就是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空间、独特生活，但如今的住宅成了居住的机器。而住宅变成机器，其实已表明人在其中已不占重要位置，已经是由技术和经济来决定房子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中国房地产报：随着现代经济高速发展，住宅领域的“西化风潮”给我国的住宅带来哪些影响？

　　马岩松：说实话中国现代流行的所谓欧陆风、罗马风，在西方是没有的，全是中国人自己想出来的。这个不叫西化，这叫中国人自己在建主题公园，完全是一种商业炒作行为。

　　其实不仅仅在住宅方面，其他的公共建筑方面也存在这个问题。如今这个社会实际上缺乏文化上的判断。

　　就如国宅传统，这些东西目前说的人很少，至于原因就在于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传统是什么。

　　有的人说我盖一个什么弄堂、四合院小区，就说是传统了，其实也挺可笑。传统的东西，就是人与自然的匹配、和谐。这种精神才应该去继承，而不是那些表象的符号。

　　中国房地产报：那你觉得如今流行的“新中式”这种简单的复古是不是现在国宅的一个解决之道呢？

　　马岩松：这些都是很表面的东西。国宅的精髓是人跟自然的和谐关系，这才是它最传统最精华的东西。

　　只要能够保留这种精神，无论你是用新技术、新材料，还是用本土材料、传统工艺，都属于国宅范畴。